中国经济向何处去？尤其是经济下行压力相对更大的东北地区如何审时度势、应对挑战？这是当下许多人都在思考的问题。4月10日，在东北大学工商管理学院EDP中心和东北大学企业家研习会举办的“2016东北经济发展高峰论坛”现场，围绕中国及东北经济形势相关问题，本报记者专访了经济学家、国务院参事室特约研究员、国家统计局原总经济师兼新闻发言人姚景源。

　　“四降一升”是当前中国经济问题的集中表述

　　辽宁日报：当下社会最关心的就是中国经济，而一提到这个话题，人们往往首先想到的是困难，应该怎样看待这种困难？

　　姚景源：如果对2016年中国经济形势的困难做一个高度概括，就是“四降一升”。“四降”的第一个是经济增长速度往下降。有人问，有没有内部统计数字？到底是多少？需要指出，看统计数字一定要读出它的趋势，这才是核心。怎么读趋势？比如经济增速去年是6.9%，前年是7.3%，大前年是7.7%，如果把这三年画一条曲线，可以看出它是一条向下的曲线，这告诉我们中国经济增速在下行，把握这个下行的趋势，比纠结于究竟是六点几更为重要。第二个是企业利润往下降。2015年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总额比上年下降2.3%.企业利润往下降，其中谁降得厉害？上游产业，比如辽宁的钢铁业、采矿业。第三个是PPI（工业品出厂价格指数）往下降。你看那个领域的产品价格一个月接着一个月（甚至一天接着一天）往下掉，工业投资还敢往里面投吗？消费者则很容易预测到，再等等会更便宜。因此，我主张防通缩。有人讲，物价持续下降不是好事吗？当然不是好事，产品价格持续下行，在通缩情况下，投资者不投资，消费者不消费，整个经济就会萎缩。所以，“通缩”跟“衰退”是相通的概念。第四个是财政收入往下降。收入降低了，但支出是刚性的，收支缺口在加大。“一升”则是经济运行的潜在风险在上升。这种风险更多集中在金融领域，比如股市大起大落、银行的呆账坏账增多。这就是中国经济当前面临所有问题的集中表述。

　　辽宁日报：这种下行趋势，为什么在东北（或辽宁）表现得更为明显？

　　姚景源：进一步分析，从生产（供给）角度看，主要是工业往下掉。所以你看全国，哪个地区下行压力更大？就看这个地区工业所占比重。从需求角度看，主要是投资往下掉。投资分三大块，基础设施投资、工业投资和房地产投资。以房地产为例，去年全国房地产投资增幅只有1%，以往则是20%甚至30%.显然，在工业和房地产投资这两个方面占分量比较大的地区，它的压力就更大。

　　辽宁日报：对这种趋势和现象，我们听到更多的是一种悲观、消极或指责的论调，您怎么看？

　　姚景源：怎么来看困难很重要，因为怎么办基于怎么看。当前，我们的困难有周期性原因，但主要的还不是周期性原因，而是结构性问题。周期性问题可以挺、可以熬，但结构性问题挺不了、熬不得。面对深层次矛盾问题，必须直面挑战。怎么办？还得回到党中央、国务院的基本判断上来。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认识新常态、适应新常态、引领新常态，是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我国经济发展的大逻辑。什么叫大逻辑？就是规律。习近平总书记将新常态概括为“三个化”，就是速度变化、结构优化、动力转化。要把握当下乃至今后一个时期的中国经济发展趋势，就要从根本上把握这“三个化”。

　　把握速度变化结构优化动力转化的规律和大势

　　辽宁日报：“三个化”具体怎么理解？

　　姚景源：先说速度变化。这三年是经济下行状况，但往前推，改革开放的前35年经济平均增速是9.8%.当时，中国经济发展的内在主要矛盾和突出问题是什么？就是吃饱肚子再发展。所以在那个历史阶段，内在主要矛盾和突出问题决定了速度至关重要。然而，随着30多年的发展，经济增长的内在主要矛盾和突出问题发生变化了。我做个比喻，中国经济发展变化和中国人吃的（观念）变化是一致的。改革开放以来，“吃”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吃饱”；第二个阶段是“吃好”，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结局是什么？就是血脂高、血糖高、胆固醇高等代谢疾病多发；第三个阶段是“吃出健康”。中国经济也走过这样三个阶段，只有看到内在主要矛盾和突出问题的变化，才能理解当前中国经济下行的内在规律性与合理性。这样我们就理解了为什么中国经济要换挡，换挡本身是为了下一步的可持续发展，一定要从深层次来理解回落、换挡是一个规律。

　　辽宁日报：但是为什么中国经济早不换挡、晚不换挡，而是在这个时候换挡？

　　姚景源：可以说，这与我们过去长时期积累的问题矛盾有关。比如，过去经济高增长靠什么？主要是靠人，但现在人口红利消失了。我国的劳动年龄人口（16岁至59岁）即劳动力，仅过去三年就减少1000万左右，这不是小事。反映到经济上、企业上，直接问题就是劳动力价格急剧上涨。当然，我们讲要增加劳动者的报酬，但这里不要混淆概念。如果工资价格的上涨，是因为劳动力素质的提高，进而劳动生产率提高、创造的财富增加，这是良性的。如果只是因为人口红利消失，就直接导致企业的生产成本上涨，这就不是良性的。要看到下行的背后，是过去通过廉价劳动力生产低价格商品并用低价格出口打天下的那条路到此为止、不可持续。所以对中国经济增速下行，一定要看两个方面，一方面确实面临困难和挑战，另一方面也是解决深层次矛盾和问题的必须。

　　辽宁日报：关于经济增速下行，大家最关心的一点恐怕就是下行有没有底？下到什么时候是底？底在哪里？

　　姚景源：回到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和　《政府工作报告》找答案。全面小康起码有两个标准，就是“两个翻一番”，即“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到2020年国内生产总值和城乡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可以采取倒推的办法，从2020年倒推，这五年必须做到平均增速不低于6.5%，这就是底。

　　在这一过程中，关键是把握住增长速度换挡怎么换。举个例子，汽车在高速公路上换挡，不能从五挡一下子换到一挡，而是从五挡换到四挡。怎么理解？就是坚持中央经济工作的总基调，“稳中求进”四个字。什么是“稳中求进”？就是从五挡换到四挡。因此，把握当下中国经济，要抓住这几条：第一，速度往下降，这是规律，也是个阶段；第二，确实带来困难，但也是化解深层次矛盾问题的必须；第三，下行有底，底是6.5%；第四，怎么办，坚持“稳中求进”的总基调，增速换挡从五挡换到四挡，即保持中高速。

　　辽宁日报：请您谈谈另外两个“化”。

　　姚景源：结构优化。中国经济深层次问题是结构问题，我们从三大产业来看。农业，我国农业的组织化、规模化、机械化程度太低，有发展的潜力和空间；工业，成就辉煌，但大而不强，缺少核心技术和自主知识产权；服务业，不但比重低，而且层次低，特别需要大力发展高附加值的现代服务业。因此，结构优化就是农业从传统农业走向现代农业，工业解决大而不强问题，第三产业特别是现代服务业有一个根本性的发展。这些加在一起，就叫从中低端迈向中高端。有人问，“十三五”规划那么多内容不容易记怎么办？就盯住“两个中高”，即速度走向中高速、产业迈向中高端，这就是“十三五”规划的核心。

　　动力转化。回头看中国经济高速增长靠什么？靠三个大量投入，大量的资本投入，大量的资源投入，大量的劳动力投入。现在，这三个大量投入都遇到了坎儿，不可持续。资本投入遇到产能过剩，资源投入遇到高能耗、高污染，劳动力投入遇到人口红利消失。怎么办？只能让创新和技术进步来替代大量要素投入，以此作为中国经济增长的第一动力。需要指出，不要认为创新就是科技人员的事，创新可不限于技术创新，还包括制度创新。我们现在讲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最大的供给是什么？就是制度供给。

　　五大发展理念落实到今年就是完成“三去一降一补”

　　辽宁日报：如何应对颇为严峻的形势？

　　姚景源：说到根本上，就是回到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精神，用五大发展理念解决问题。这里我想强调一下开放理念，和过去的开放不同，不单是招商引资，不仅“请进来”，而且“走出去”，如“一带一路”，这部分东北大有文章可做。我建议辽宁的企业家，对开放理念要有更深更高层次的理解。

　　五大发展理念落实到今年，具体化为五大任务，即“三去一降一补”，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

　　去产能，在东北形势更为严峻。这里的问题是，要先把企业的“血压”稳住再“拔牙”，缩短结构调整的阵痛期，减少痛感。因此，宏观政策要稳，微观政策要活，社会政策要托底。托底托在哪儿？让下岗职工的基本民生得到保障。结构调整也要坚持“稳中求进”的原则，千万不要急躁。

　　去库存，主要指房地产行业。怎么办？因城施策，根据不同城市的具体情况和特点来制定政策，不应该全国“一刀切”。

　　去杠杆。杠杆率就是负债率，无外乎三个方面，个人负债、政府负债、企业负债。问题大的还是企业负债，风险比较大。企业负债主要是银行贷款，在我国银行基本都是国有，企业出了问题，银行就出问题，银行出问题，财政就出问题，财政一出问题，全局就会出问题。所以要防范金融风险，保持金融稳定。

　　降成本。实行营改增，实质就是减税。补短板。为什么现在特别强调补短板？原来我们更多是在需求上下功夫。这些年，需求方面的效应是递减的。而在供给侧，我们有很大空间。

　　辽宁日报：您对东北形势怎么看？

　　姚景源：我始终对东北满怀信心。中国这么大体量的国家，必须经历重化工业的阶段，经历这个阶段，起码有三条。有资本，如果没有可以引进外资；有技术，如果没有可以买；问题在于，必须有一支高素质的产业工人队伍，而我始终坚持，中国的产业工人队伍或产业工人文化，只有上海和东北有。什么叫产业工人文化？农民工是用乡缘、村缘、血缘关系凝聚在一起的，只有产业工人文化是用机器把人们联结在一起的，用流水线把大家联结在一起。再读《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所讲的工人阶级的伟大和优秀，不正在这点吗？所以我始终相信东北的潜力。但是，东北的缺点是商业文化不发达，人们的市场观念弱，所谓“不怕打仗怕经商”。因此，要学习“走遍千山万水、吃尽千辛万苦、道遍千言万语、想尽千方百计”那种精神。一定要坚定不移地走市场经济道路，发挥每个人创新创业的积极性。有困难才有挑战，有挑战才能不断成功、不断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