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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梦与精神家园

吉林大学哲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副主任、博士生导师孙利天 //www.auribault.com 2014-01-06 来源：吉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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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深入地说它是一个欧洲梦，还在于它有更深层次的理论思考。哈贝马斯和德里达想到的就是市场经济、民主制度，以及哈贝马斯明确地把它概括为个人主义、理性主义和行动主义的欧洲精神和西方精神——已经传遍了世界，我们也可以说由美国成了这些传统的欧洲精神代表，那么欧洲还有什么独特的精神价值呢？欧洲要复兴，要复兴什么样的欧洲精神呢？哈贝马斯和德里达都想到了康德。《论欧洲的复兴》这篇文章的最后一句话是“加快实现康德对世界内政的美好期望。”德里达在他那个简短的附加的前言中也说：“从康德哲学传统出发，重新确定和改进国际法及其相关制度，特别是联合国，以便建立一种新的国际权力分配机制。”

　　为什么要回到康德？原因是在1795年，康德写了一篇重要的论文《永久和平论》。在《永久和平论》中康德提出了永久和平的人类梦想。哈贝马斯称之为“对世界内政的美好期望”。如何才能够获得永久和平，康德在《永久和平论》中做了很多重要的探索。比如说强调要有一个共和政体，强调要有宪法，强调要保障公民权利。康德认为由理性的公民来决定战争和和平是保障和平的一个重要机制。康德的想法很机智，通俗地说，让决定战争的人去打仗，这样人们就不会愿意决定战争了。康德也讲到当时欧洲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在康德之前有30年欧洲战争，但是即便是连年战争，决定战争的欧洲贵族们仍然过着车水马龙、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由他们决定战争，但他们不去打仗，所以才容易发生战争。如果是在一个共和的政体中由全体公民去决定战争或和平，公民的理性能力使他不愿意承担战争的苦难，永久和平才能有保障。康德的这个理论对当代政治哲学产生了很重大的影响。比如说以哈贝马斯为代表的商谈伦理学，主张通过交往和对话去建立康德所设想的世界宪法。再比如罗尔斯在《正义论》以及《作为公平的正义》等著作中提出的重叠共识。主张在不同的宗教、不同的文化传统、不同的世界观背景下，通过重叠的理性共识来建立国际的秩序和法规。无论是商谈还是重叠共识，强调的都是理性的对话。问题在于这种理性的对话能不能实现世界内政，能不能实现世界宪法，能不能实现永久和平？现在看来，这样一种欧洲梦很难实现。按照美国学者萨义德的看法，一些西方人甚至不承认东方人有理性，这如何能有平等的理性的对话？所以很多学者都认为康德的永久和平论是过度的理想主义。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美国也算共和政体，也由公民决定战争，那为什么还是发动了战争？康德的逻辑为什么失效呢？原因很简单，比如说媒体、政治家们利用一些虚假的信息误导民众，说伊拉克有大规模的杀伤性化学武器。仅此一条，可能就会使美国民众意识到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从而投战争赞成票。而更为根本的问题在于，尽管是公民决定战争，但是最后实际去打仗的公民毕竟是少数。在这个意义上，怎么能够避免或者说遏制美国的那种单边的霸权主义？怎样实现永久和平的梦想？欧洲梦和当代西方政治哲学都在经受考验。但我想我们的中国梦可能会为永久和平的梦想带来一些新的思维，新的理念。

　　首先，让我们考察一下中国传统思想对天下、对世界的理解。《易经》中有一句话叫“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我们曾经讲到可以把中国理解为文化中国，那么同样也可以把中国文化的天下理念——用今天的术语说中国文化所理解的世界——理解为文化天下，文化世界。因为在中国古代文化传统中，它很少强调暴力、武力的征服。中央政权和边陲的少数民族政权更多的是靠一种文化的同一性来获得一种文化中国甚而文化天下的世界。历史上，中央政权和地方政权的交往有一个惯例和原则，那就是薄来厚往，或者叫厚往薄来，也叫怀柔、怀远。以一种文化的情怀、道德感召的理念去获得天下的统一和太平。这样的一种文化世界道德世界想象，应该说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重要的国际政治思维方式，在今天的国

　　际政治思维中，这样一种伦理世界，文化天下的想象仍然有重要的意义。

　　其次，新中国建国以来，从毛泽东到我们今天习近平总书记，中国几代领导人都在不同场合庄严地向世界承诺“不称霸”。“不称霸”不是西方学者所猜测的一种政治谋略，而是中国人从古到今的国际政治思维的一种基本思维方式。并且，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饱受西方列强的欺凌，中国近代独特的历史遭遇，也为中国追求和平的国际战略思维提供了经验的基础。无独有偶，我们对比哈贝马斯和德里达的欧洲梦，哈贝马斯特别强调欧洲现代史上两件最重要的事件——两次世界大战，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给欧洲所造成的创伤。纳粹对犹太人的屠杀，奥斯维辛集中营这样一些惨绝人寰的历史事件，是欧洲人区别于美国人的特殊遭遇，这种遭遇提醒欧洲人对国家权力的警惕和对人的生命的尊重。这是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惨痛的教训中，欧洲人获得的政治智慧。同样，我们中国从近代被帝国主义入侵之后我们所经历的民族苦难也会给我们一个真实的历史经验，那就是我们不会去欺负别人、不称霸，因为我们曾饱受帝国列强的欺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们的文化传统和历史遭遇、历史经验，为我刚才所说的文化天下，伦理世界的政治想象提供了民族历史经验的基础。在这个意义上可能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也许像一个人一样，总是需要经历一些挫折、磨难才会真正成熟起来。从中华民族所经历的这样一种苦难中，我们会获得有益的政治经验和政治智慧，我们会保有自古以来就存在的关于天下、关于世界的政治理解。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中国梦是和平之梦。中国梦要给人类文明，要给当代世界带来的是和平的梦想。但是中国梦作为一种独特的和平梦想区别于欧洲梦，它不是要靠理性的对话去建立世界宪法和规则，而是要靠文化道德的感召力量长久而深远地促进人类的团结和和平。在这样的意义上，我觉得中国梦可能给人类文明带来的深远的重大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赵汀阳也曾经写过《天下体系》，向欧洲、向西方介绍中国传统的这种国际政治思维。我觉得他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

　　我们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让世界理解中国梦，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制度、理论，需要一种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我们可以用文化中国、文化天下、伦理世界这样一些新的概念来表达中国梦中所包含的国际政治思维方式，这是我今天要讲的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的中国梦能够给人类文明带来的新理念、新思维在当代世界可能显得日益重要。至于说西方人怎么能够理解，在何种程度上能够接受我们的中国梦、我们的文化理念？我在一篇文章里曾经改用孔子的说法，“困而后学”。人总是在遇到困难、遇到问题、遇到挫折的时候才去学习，所以我的看法是，欧洲也好，美国也好，特别是美国，只有在它真正陷入到困境的时候，它才能够打开眼界看东方，它才能真心实意地去学习东方的智慧。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不需要我们去讲好我们自己的中国故事，传播好我们的声音，向世界讲好我们的中国梦。

　　那么接下来，我想非常平实地和大家一起讨论，中国梦作为中国人民的梦，作为我们每个人共享的梦想，怎样才能实现呢？所以用一个标题我们可以把它叫做我们如何实现人民的梦想。

　　我们如何实现人民的梦想

　　习近平总书记在讲中国梦的时候以非常开阔的视野充满激情地说：“生活在我们伟大祖国和伟大时代的中国人民，共同享有人生出彩的机会，共同享有梦想成真的机会，共同享有同祖国和时代一起成长与进步的机会。”“中国梦归根到底是人民的梦。”这样一个表述讲出了一些最重要的道理，要实现我们每个人的梦想，首先是国家富强、民族振兴，用习总书记的话说，“国家好，民族好，大家才会好。”那么更具体地说，要实现每个人的梦想，需要我们全面深化改革，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不断取得重大进步。习总书记的原话是，“在经济社会不断发展的基础上,朝着共同富裕方向稳步前进。”只有我们的经济社会不断发展，我们的全面改革不断深入，我们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不断取得新的成就，我们才能逐渐地进一步去实现共同富裕这样一个理想。这是从宏观的大道理说。那么从具体的小道理说，首先我们每个人的梦都要有现实基础。而这里所说的“现实”，中国哲学界也曾进行过一些讨论。黑格尔有一句名言：“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过去我们批评黑格尔，认为这是为当时反动的普鲁士政府做论证，但是敏锐的诗人海涅，包括恩格斯都发现黑格尔的这个命题包含着积极的意义，那就是凡是合理的也都要成为现实。所以，每个人的梦想，每个人的理想得合理，合理也就是在现实中有根据、有必然性。这样的梦想才能成为现实。

　　按照中国传统文化的看法，比如《中庸》中讲“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说的也是这样一个道理。每个人的自然天赋存在差异，这就是所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我采取一种接近马克思主义的积极解释，把我们每个人的自然天赋都最充分地实现出来，这就是道。用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的表述，那就是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我们通俗地说叫每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但是即便每个人都自由全面发展，都去实现自己的潜能、禀赋，最后的结果也是不同的，因为我们的自然禀赋本身就存在着差异。所以《易经》有一句说法叫“各正性命”。按照我的理解，什么是人生的意义？那就是把我们每个人的自然禀赋、自然天赋最充分地实现出来，这就是生命的完成，这就是生命的意义。这就带来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浪费了自然资源，自己不努力，不勤奋，我们的自然天赋没有很好地得到实现，我把它叫做浪费资源；第二种情况，可能今天在比较浮躁的人群中更为普遍，那就是妄求，或者说有非分之想，超出了自己的自然潜能而去希望获得一些不可能得到的非分之想。正是因为有非分之想，我们往往浮躁、焦虑。那么如何知道我们的天分，如何知道我们的禀赋呢？年轻的时候可能不知道，要努力地奋斗，按孔子的说法，“五十而知天命”。到50岁基本就知道了自己的生命界限，知道什么是不可能的。当然，这里并不是说人们不能积极地去渴望、奋斗、争取，而是旨在强调，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抱负要有现实的基础。

　　中国梦作为中国人民的梦，要切实实现这样一种梦想，对我们来说可能最重要的是价值观的调整和构建。通俗的说，如果一个民族、一个社会、一个国家所有的人都只有一个梦想，比如说都想发大财，那么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再发展也不可能都让每个人都梦想成真。相反的一个思路就是，要实现每个人的梦想，前提就是每个人的梦想必须是多种多样的、多彩多姿的，也就是每个人要有最适合自己自然禀赋和现实条件的不同的梦想。所以我这里所说的实现中国梦的价值观问题首先要求我们避免那种价值追求的单一化、价值的货币化。如果一个社会只有一种单一的价值追求，比如说一切向钱看，那么这个社会就非常麻烦，也可以说非常危险，因为人人都在追逐着一种单一的相同的价值，而这种资源是有限的，那么必然会使很多人、更多的人陷入失败和挫折。在这样的意义上，今天我们的精神家园建设，非常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要给予人们一种平和的、现实的、多样化的价值追求。也就是刚才所讲的，各正性命，各得其所，各乐其业。每个人按照自己的自然天性和现实条件，最好地去实现自己，获得自己能够得到的最好的梦想。这个梦想应该是多样的，应该是不能还原为可货币化的梦想。比如，我们中国人最看重的家庭的亲情、友情、爱情，那么当然还有更高级的科学创造的欢乐、艺术创造的快乐。这些东西是无法用金钱买到的，无法用货币来衡量的，亲情、友情、爱情和艺术创造、科学创造、哲学反思可能给人们带来的那种快乐，它本身应该是无价的。如果我们的社会陷入一种单一的、固定的、可货币化的价值追逐中，把整个社会的一切价值都还原为货币，整个社会都去追逐货币的价值，价值都成为可货币化衡量的价值，那么难免出现享乐主义、拜金主义、极端个人主义的倾向。实际上这也是市场经济必然带来的一种社会影响。哈贝马斯把它叫做生活世界的殖民化。我们最简单地理解哈贝马斯这句话，实际就是把商品化、货币化、可用金钱来衡量的价值或者说利益最大化这样一些市场原则侵蚀到日常生活领域中，把整个日常生活纳入到市场化的逻辑机制之中。把家庭，把朋友，把恋人，把科学、艺术、文学、哲学所有的生活领域都纳入到一种可货币化、可商品化、可交易的、可利益最大化的市场原则中，这是当代世界面临的一个共性的问题。那么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我刚才只是说这样一个倡议，我们要有一种合理的、正确的、平和的、现实的、多样化的价值追求，而多样化的价值追求、多样化的梦想，不仅是要缓解人们对单一价值追逐可能带来的冲突、浮躁、焦虑、紧张，而且是一个社会健康发展的正常形态。

　　至于怎么做，怎样实现多样化的价值追求？首先，我们要有真诚地对人的尊重。昨天网上报道，《文明》杂志对七名政治局常委进行专刊报道，其中习近平说道：“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要像爱自己的父母那样爱老百姓。”爱老百姓，以人为本，非常重要的就是对每一个普通人发自内心的尊重——不是礼貌，不是客气，不是教育的勉强，而是要发自内心地对每一个人平等的尊重。中国两千多年的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即便在今天，我们尽管在法律上，在政治上，在社会规则上提出，人人平等，每个公民的平等的民主权利等等，我们作出了这样一些规范，但是我们是不是能够发自内心地对每个普通人有一种真诚的尊重，是不是真的具有真诚的平等意识？这可能是我们需要思考的一个价值观的重要问题。与此相关的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职业的平等意识。李克强总理在回答国外记者的提问时曾经讲过，当农民，当总理只是职业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想我们党和国家的这一代领导人有这样的一种真诚的发自内心的、没有偏见的职业平等意识可能也是我们需要树立的一种健康的价值观。

　　我所以强调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是为了反驳或者说回应福山。福山在《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如何理解苏东剧变？他认为，共产主义制度逐渐地被自由民主制度所代替，原因在于共产主义制度不能给予人完全的认可。最近这些年来承认的政治、认可的政治成为政治哲学的一个重要的话题。从黑格尔到耶科夫，到福山，到现在的法兰克福学派的第三代领袖霍耐特，霍耐特的一本书书名就叫《为承认而斗争》，他和福山不同，他认为在西方民主制国家仍然存在着体制性的、制度性的歧视，我们也可以把它叫做系统性的歧视，并没有真正实现福山所说的自由和平等。那么要实现中国梦，对于我们这样一个有着几千年等级制传统的国家和民族来说，对每个人的平等的尊重、认可、承认，应该成为现代人最重要的文明教养。我们要从家庭开始，从幼儿园开始，从中小学开始，教会孩子要有平等地对待每个人的真诚的尊重，要有对待每一种职业生活的平等的真正的尊重，要对所有的劳动保持高度的尊重和敬佩。

　　另外，要实现中国梦，可能也需要我们对在现代社会中不同的生活风格、不同的个性保持一种宽容和包容的态度。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兴旺发达，对年轻人来说，他们必须有多种多样、多彩多姿不同的追求和梦想。“和实生物，同则不继”，有这样一些不同领域、不同的梦想、不同的追求，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才能繁荣富强。而在这个过程中，要求我们对别人，对所有的人保持同等的真诚的尊重，对所有的职业，对所有的劳动保持高度的敬意。同时也要求我们每个人对不同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个性风格保持宽容和包容。这样我们才能有一个繁荣、富强、多样、和谐的社会生活。也只有在这样的一种和谐的社会氛围中，人们才能实现千差万别的各自不同的梦想。所以，我也祝愿大家，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梦想能力，而这个梦想可能会成为我们整个民族、整个国家最后整体繁荣的一个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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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尹盼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