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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毅在上海

//www.auribault.com 2014-05-26 来源：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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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流逝，记忆仍在”——在上海解放65周年前夕，年近九十的陈鼎隆先生又给“笔会”寄来新作，其中不乏珍贵的史料细节，更有动人的岁月情怀。

　　□陈鼎隆

　　今年是上海解放65周年。1949年5月2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经过16天的战斗解放了上海。从这一天起，人民的新政权建立起来了，人民的新上海诞生了。

　　我有幸在陈毅任上海市长期间在他身边工作，为纪念上海解放65周年，我记下陈毅在上海的回忆片断，奉献给读者。

　　1.淮海战役结束后，1949年4月20日，第二野战军和第三野战军奉命发起渡江战役。4月23日，第三野战军占领了国民党首都南京，攻占上海的任务历史地落在了三野的肩上。

　　上海战役，是陈毅一生中遇到的一次最为特殊的战役。中央要求：“既要打下上海，又不能打碎上海。”打这样的仗，不仅是他戎马生涯中没有过，恐怕在战争史上也是少有的。上海战役自1949年5月12日三野第九、第十兵团向上海外围守敌发起进攻开始，5月23日夜向市区发起总攻，27日上海全境解放。我参战部队拿下上海，又保护了人民生命财产。全市电灯照亮，电话畅通，交通照常，煤气、自来水供应不断……

　　在攻城部队向市区发起总攻的第三天，陈毅和饶漱石、张鼎丞、舒同以及从上海来丹阳随总前委行动的上海局书记刘晓，离开总前委和华东局驻地丹阳，乘火车到苏州三野前线指挥部。他们本拟在苏州宿营，后接到上海情报系统吴克坚和27军军长聂凤智报告：敌淞沪警备副司令兼51军军长刘昌义到军指挥部接洽投诚，为尽快结束上海战斗，陈毅与粟裕、张震、唐亮等前指军政首长匆匆握别，互道“上海再见”，乘车继续东去。陈毅请粟裕转报中央军委和在丹阳的邓小平他去上海的行踪，请邓率华东局机关及接管人员次日晚乘车直开南翔或上海西站，至上海圣约翰大学会合。

　　陈毅致电聂凤智军长接受刘昌义部投诚。5月26日凌晨，刘率51军4万多人向解放军指定地点移动。刘部缴械，扫除了市区战斗最大障碍，给我军进入苏州河以北地区，继续追击负隅顽抗残敌，开辟了通道。

　　26日，天气放晴。陈毅一行乘吉普车继续向上海进发。天下过雨，道路泥泞，又坑坑洼洼，跟随陈毅多年的司机常志刚不敢把车速拉快。前进路上，只见东进队伍雄赳赳气昂昂；西行队伍押着俘虏向集中点方向。陈毅感兴趣的还是挑着担子的炊事班队伍。他问一个战士：“同志哥，你们挑到哪里去啊?”战士答：“大上海方向。”“大上海可大啦，有多远?”陈毅问。“俺不认路，跟着老班长跑。”战士答。陈毅又问：“怎么不在大上海做饭啊?”战士又答：“入城纪律不准俺在那里做饭，是陈司令员规定的你知道吗?”陈毅笑了，笑得那么爽朗，那么豪放，多好的队伍，多好的战士啊!

　　陈毅在前往圣约翰大学路上，看到战士们一堆堆睡在马路上。连日来，战士们边行军边作战，是太需要睡一觉了。胜利之师，露宿街头，这个壮举让上海人民太震惊、太感动了。作为司令员，他感到欣慰。65年前，上海人民看到当时情景说：“解放军?勒马路上，太稀奇了，阿拉是从解放军?马路认识共产党的。”

　　当晚，陈毅和华东局领导在圣约翰大学与长期坚持在上海的上海局书记刘晓、副书记刘长胜和地下市委书记张承宗等同志见面。

　　5月27日，苏州河以北地区大部被我占领，还有一部分盘踞在杨树浦发电厂和自来水厂的残敌凭借钢筋混凝土厂房负隅顽抗。要用武力解决这股敌人，并不困难。但交起火来，发电设备会遭到破坏，会影响全市生产和市民生活。为了找到与敌联系的线索，大家分头探访，一无所获。这时，陈毅和华东局领导来到27军军部，听了军政领导的汇报后，陈毅指示军部寻找敌师长社会关系，晓以利害，最终解决了这股残敌。

　　40年后，聂凤智军长回忆这段历史时是这样写的：

　　“正在这时，陈毅司令员和华东局负责同志一齐到我们军部来了。

　　我们简要地汇报了情况。当说到杨树浦发电厂还未攻克时，陈司令员的浓眉渐渐锁紧了。

　　‘他们属于哪一部分?’我报了守敌的番号。陈司令员一边重复着敌人的番号，一边用手指在桌面上轻捷地弹奏着。他略一思索，脱口而出：‘他们的副师长叫……许照。对！你们赶快查找蒋子英的下落。他一直住在上海，过去在国民党陆军大学任过教授，许照是他很得意的学生。’

　　有了陈老总一席话，最后的难题迎刃而解。我们通过蒋子英的关系，顺利地说服发电厂守敌放弃固守的阵地，全部缴械投诚。”

　　5月27日，上海全境解放，我歼敌15.3万人。在历时16天的上海战役中，我军指战员为了攻下上海又不打碎上海和保护上海人民生命财产，有7612名战士牺牲在上海的土地上。上海解放后，陈毅指示要在上海战役打得最悲壮的东、西两个战场——高桥和宝山地区，建造烈士陵园，让烈士安卧在为之献身的土地上。1954年，陵园建成，陈毅亲临墓地鞠躬、献花，还亲笔写了“为解放上海而牺牲的英雄们永垂不朽”的碑文。这是司令员与为解放上海而献身的战士们的对话，是新上海的首任市长对人民功臣的深情褒奖。

　　上海解放50周年前夕，笔者和曾经参加过上海解放战斗的十几位战友，相聚在高桥烈士陵园，向安卧在这里的烈士们敬献花圈。几十年岁月流逝，这里芳草青青，鲜花盛开，松柏成行，乔木参天，陵园整洁肃穆，这是可以告慰陈毅司令员的。

　　2.陈毅和饶漱石、张鼎丞、舒同、曾山等华东局领导，27日离开圣约翰大学，进驻国民党励志社。这是一幢豪华住宅，坐落在上海西区金神父路(今瑞金二路)上。4月23日，我军占领南京后，蒋介石于4月26日乘“太康”舰驶抵黄浦江复兴岛，后移住励志社，与汤恩伯、陈大庆、石觉、周至柔等国民党军政要员紧急磋商“保卫”上海，企图凭借四千多个永久型碉堡，继续顽抗。今天房主易人，豪华大厅摆放着的水晶、象牙和青田石刻等价值昂贵的工艺品告诉人们，它的原主人来不及席卷就仓惶出逃了。

　　晚上在励志社大厅举行进城后第一次军事接管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华东局和上海市委、上海市军事接管委员会的领导同志，奉中央命调来上海的潘汉年、夏衍、许涤新和各系统接管委员会负责人。粟裕率三野机关上午从苏州进驻上海，也出席今晚陈毅主持的会议。他是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副主任，又是军事系统接管委员会主任。出席会议的还有九、十兵团宋时轮、郭化若、叶飞等军政首长，以及上海局刘晓、刘长胜和情报系统吴克坚、策反系统沙文汉和张承宗等，真是群贤毕至。这次会议决定的接管原则是：按照系统，全部接管，调查研究，逐步改造。从第二天起，全市的军事接管全面稳妥地展开了。

　　陈毅主政上海，兼管华东部队，工作之繁重，任务之紧迫是可想而知的。他夜以继日，忘我工作，利用各种机会，宣传党的主张，解释党的城市政策，做各阶层人的思想工作，对团结人民，克服困难，恢复和发展经济，起到稳定局面的作用。5月31日，上海召开纪念“五卅”运动24周年和成立上海总工会筹备委员会大会。这是上海工人阶级的一次政治集会。陈毅说，上海解放了，工人当家作主了，要开得隆重，大会会场要选上海最好的。根据陈毅指示，大会在当时上海最大最豪华的大光明电影院召开。陈毅和华东局、上海市委、市政府领导及警备区军政领导出席大会。陈毅上讲台第一句话是：“上海工人老大哥、老大姐们，我们归队来了。”他把上海面临的经济和社会情况向大家作了说明，提醒大家不要以为解放了，什么问题都没有了，要准备面临新的挑战。

　　6月2日，陈毅出席在中国银行大楼召开的工商界座谈会。胡厥文、荣毅仁、刘靖基等九十多位工商界人士拿着陈毅署名的请柬出席。他们中不少人是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到会的。陈毅穿着褪了色的军装步入会场，向大家招手致意。他说：“工商界朋友们，国民党已经被打败，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历史已告结束，建设我们国家的任务已经开始，中国共产党对私营企业的政策是‘公私兼顾，劳资两利，发展生产，繁荣经济’，人民政府希望工商界朋友们尽快把生产恢复起来。你们有困难，政府帮助你们解决。”陈毅的讲话语气谦和，意味深长，使到会者了解了党的工商政策，又看到了前途，工商界人士心头上的“一块石头落下了”。参加过这个座谈会的荣毅仁先生后来是上海市副市长、国家副主席，他在多年后回忆说：“上海解放后第七天，上海军管会请我和其他同行到中国银行四楼参加工商界人士座谈会。我第一次见到了共产党的‘大官’陈毅市长。他中等身材，体格魁梧，器宇轩昂，着一套洗得有点发白的布军装，脚穿布鞋，同我在马路上见到的解放军战士没有什么两样。他向我们阐述了党的经济政策，鼓励我们尽早把生产恢复起来。还说有什么事可找人民政府商量，人民政府会帮助大家的。陈毅市长讲话风趣诙谐，刚柔相济，神态可亲可敬。”

　　这次座谈会后，荣毅仁设家宴邀请陈毅和潘汉年副市长，统战部副部长周而复和市政协副秘书长梅达君作陪，他们畅谈形势、党的城市政策、上海经济面临的困难和工商业前途。一个座谈会和一次家宴，沟通了党和政府同工商界的联系。陈毅出席大资本家家宴，突破了统战工作的“禁区”，对华东和上海团结和做好民族资产阶级工作，起了示范作用和积极影响。

　　6月5日，陈毅亲自召开了文化界、知识界人士座谈会。上海是全国文化中心，人才荟萃，情况复杂。陈毅兼任文化接管委员会主任，可见上海文化地位重要。陈毅对夏衍说：“所有在上海的文化知识界代表人物都要请到。在文化界特别要搞好团结，解放区来的和坚持在白区的，党内的和党外的，部队的和地方的，凡是代表人物都要请来。我们党过去在团结问题上吃大亏，现在胜利了，更要注意搞好团结。”他又说：“对知识分子一定要‘礼贤下士’，我们尊重他们，他们才会尊重我们。”为此，他和潘汉年对邀请参加座谈会名单一增再增，最后出席的有一百六十多人，他们中有科学、文化、教育、新闻、出版、文艺、戏剧、电影、美术、音乐、游艺各界代表。陈毅与著名专家和文化界精英们推心置腹，侃侃而谈，讲自己信仰马克思主义的过程，又讲文化艺术界团结的重要性，使到会者钦佩之至。这次座谈会，文化知识界的朋友们认识了陈毅，陈毅也认识了许多朋友，其中许多人一直同陈毅保持着很好的友谊。

　　3.1950年6月27日，美国全面干预朝鲜战争，出动部队七万余人在朝鲜仁川登陆，战火很快烧到鸭绿江边。在台湾的蒋介石集团也蠢蠢欲动，企图与美联手，出兵朝鲜，反攻大陆。10月2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战争打响。此时，中央和毛泽东要陈毅返宁主持华东部队工作。陈毅遵命携家眷迁往南京。

　　1951年3月6日，陈毅离南京赴福建前线巡视海防，由于长期劳累，又经二十多天的跋涉海防哨所，不幸病倒，3月30日返沪入住防空司令部医院。防司医院是接管不久的地方医院，他虽住了一间病房，然人多嘈杂，无法休息好。崔义田建议他到已接管停办的宏恩医院住院（后来的华东医院），因防医和宏恩前后相通，医师和护士仍由防医指派。宏恩医院病房都空着，我和两个随身警卫员也从招待所（陈毅离沪时已命我交出湖南路住房）住进了宏恩，随侍在侧。患病是不幸的事，但对陈毅来说，是难得有的休息。进入上海以来，夜以继日的工作，他是太累了，太需要休息了。他在给父母的信中说：“儿思几十年来，戎马倥偬，得此小休，亦属幸运事，故愿大人勿念。”他又说：“儿家移南京，湖南路住宅已交公，小侉、小丹、小羊三个小儿读书有进步，小侉已能写数百字的文章，他们即在儿住处隔壁的小学内读书，往来甚便。”陈毅离沪赴宁主持部队工作，但仍是上海市委第一书记、上海市长和市政协主席，又是华东局第二书记，本应该留着湖南路住宅。陈毅同我说：“房子交还公家，不要空关着。”我遵嘱在陈毅全家离沪那天，请机关行政处接收了。以后，陈毅多次往来宁沪道上，如出席市人代会或华东局、市委会议，我和两个随身警卫员跟着他住市政府招待所，因为我们在上海已经没有“家”了。朝鲜停战，党中央和毛泽东又命他返沪工作，他又携家眷来沪，住进兴国路72号，同时又把南京的住房交了。陈毅被任命为国务院副总理，辅佐周恩来总理后，携全家离沪赴京，我也跟随他同去首都，我又把兴国路住房交了。在住房问题上，我们可以看到，陈毅对自己要求是很严格的。

　　陈毅在上海，值得我们回忆和记述的还有许多，他的同时代的战友、部下、文化知识界朋友、社会各界人士和身边工作人员已经写了很多，我在此不再多说了。

　　1999年春夏之间，小羊来家看望，携来一册他编的《纪念陈毅》画册赠我。他在《编后语》中说：“古往今来的历史人物，经过时间的淘汰，依然能够傲然挺立，翘首苍穹，为人们所景仰的为数不多，家父陈毅也许就是其中之一。”我赞同小羊对陈毅的历史评价。我把这句话引用到这篇文章中，作为本文的结束吧。

编辑：尹盼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