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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夜归人

2019-02-27 08:20:42

  4:00

  凌晨3点到5点之间,司机最容易犯困。

  夜班车司机每跑完一圈,可以休息一个小时。有在调度室喝茶聊天的,有绕着场站走路健身的,也有趁机补觉的。

  刘佳现在很少犯困,他的“时差倒过来了”,不需要借助浓茶或咖啡就能在夜晚保持清醒。即使歇班,他也很难跟家人保持作息时间一致,依然白天蒙头大睡,晚上瞪着眼睛精神抖擞。

  大多数夜班车的司机都像刘佳一样,过的是“地球对面的时区”。曹红2014年离开夜班退了二线,将近半个月之后,才成功睡足了一整宿,当时他已经“六七年没在夜里睡过这么久了”。

  有一阵子,一款性价比挺高的折叠床在司机群里流行。到了休息的钟点,犯困的司机会打开折叠床,在调度室里睡个小觉,以保证接下来的行车安全。

  乘客倒是可以在车上睡得毫无顾忌,夜班车的乘客比白天的更爱丢东西,甚至还有代驾丢过小电动车。“夜班车的乘客坐车容易睡着,冷不丁醒了,到站了,抬脚就走,东西就忘了。”张天亮总结,“人在夜里,精神状态不一样。”

  夜30路的车上捡到过全套金首饰和化妆品,失主是个打工仔,攒了这么一套东西,想回老家娶媳妇。他来领失物那天恰是平安夜,拎着一兜苹果硬塞给了张天亮。

  还有个乘客,在车上丢了一袋子石头,司机捡着后扔在调度室了。那乘客来找时挺急,道着谢把袋子打开,说“您知道吗,我这一堆石头,值好几十万”。

  丢的不仅是东西,还有可能是小孩。张天亮提到一个孩子参加学校活动到很晚,坐夜班车回家,上车后给家里发了个信息,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家长算着时间,在终点站等,左等一辆右等一辆,就是等不着孩子。最后,整个场站的司机都开始帮着找孩子,终于有个司机说,我好像见着了。

  原来这孩子不但手机没电了,车还坐反了,家长就这么从头班车等到了第五班车,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时常也有带着酒意的人,趁夜色抢上车来,摇晃着坐下,或唱,或哭,或手里拎着半听啤酒絮叨。

  开夜38路头一年,凌晨4点多,一个姑娘从德胜门站上车,刘佳猜她“是从后海那边过来的”。姑娘上车前就已经在流泪,坐下又开始哼歌。车里车外几乎同样寂静,歌声和哭声都“没影响别人”。她最终在西三旗桥南站下了车,起身时已然有些晃悠,他忍不住起身扶了她一把。

  车还得往前开,隔着关闭的车门,他看到那姑娘慢慢在路边坐下了。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只余下回忆中一点淡淡的担心。

  4点钟,从回龙观往市里去的最后一班车上,刘佳总能看见一个年轻乘客。他猜她是地铁的工作人员赶着去上早班。

  前年,她的父亲陪着她等车,去年换成了母亲。今年开始,她自己乘车的次数多了起来,“可能是父母觉得放心了”。

  一切都在变化,就连公交站的站牌也是。刘佳刚开车时,最早的站牌“是个铁墩儿”,一个杆子上戳个牌子。现在的站牌都是带着遮雨棚的灯箱,一到晚上就亮起来。他开着车,远远就能看见。

  北京的夜班车线路一直在历经变化,当年的20路全长19.35公里,在1960年一度因为燃油紧缺而停驶,直到1970年才恢复。

  1968年,4路环行由于“绕着皇城跑”的路线,被认为“让修正主义的捷克斯洛伐克的车跑在天安门前”,停止运营,又在两年后恢复,改成了夜班车。

  15条2字头夜班线路被称为“旧网”,5年前,2字头的旧网夜班车最后一次运营,被34条“夜××”新网线路取代。新网增到34条,日行驶里程从5000公里增加到1.6万公里。

  在旧网运营的最后一天,凌晨4点多,刘子豪和其他公交迷一起去了位于紫竹院的211路夜班车总站。这条线路的末班车是15条线路中的最后一趟。他们想最后坐一次这趟车,“留个纪念”。

  但一直等到天亮,车都没有来。他们打电话给211路的场站,才得知由于调度原因,这趟“旧网的最后一班车”取消了。

  4:50

  凌晨4:50分,夜30路的末班车开出场站,车厢里成为晨练老人的天下。

  张天亮排的班次不会遇见这些老人,但他时不时会帮同事代班,内环和外环线路上的每班车他都开过。

  夜38路的调度室里通常至少有3人值班,能够负责行车安全管理和车辆的基础维修保养,这3个人也都熟悉线路,随时能上手把车从始发站开到终点站。

  邢汀坐在调度室里时,特别怕听到电话在一片寂静中响起,那意味着“出问题了”。若是车坏在路上,他需要开着备用车辆立刻赶去,让司机把深夜滞留在路上的乘客接回来。而他则把坏车收着,或想法子开回场站,或原地等待公交救援。

  “如果是白天,那些乘客还能想想法子,换别的车,晚上就只能等我们了,不能把他们扔在路上啊。”他说。

  夜班司机的身体也有可能出状况,或是闹肚子,或是临时有事,相互替班成了常事儿。张天亮的排班是“上三歇一”,但经常帮同事替班的他,一年几乎365天都在开车。

  春节前,他发现坐车的代驾变多了,“这阵子代驾公司给员工有收益上的加倍。代驾们现在都拼命地去挣钱,很不容易。”这些来北京打工的年轻人让他心生感慨,“在别人正常休息的时候,他们还在拼命。”

  车快进站,他从反光镜里看到有代驾司机骑着小电动车在后边追,用车灯闪他。那是怕赶不上车的乘客,张天亮会把车速放慢,尽量让所有人都能上车。“也不求别的,别让人戳脊梁骨骂就行”。

  夜30路内环的末班车上,基本上看不到代驾了,沿路上车的有上早班的人。夜30路的路线在白天叫做300路,头班的司机通常5点半上班,有人坐夜30路的末班,赶去草桥场站。

  车上更多的是老人,一位姓孙的大爷自打这趟线路开通,一直固定在这个时间坐车去晨练。他67岁,每天晚上7点钟就睡觉了,凌晨3点起床,自己炒个菜焖个米饭,4点多出门坐车,去圆明园散步。几年下来,老孙风雨无阻,只有在北京下暴雨的那天,他到站没有下车,坐着夜30路在三环路上绕了一圈。

  老伴不爱跟他一起去,作息时间也跟他不一样,老两口就像处在两个时区。

  夜30路上有许多他的“车友”,其中一些是专门去凤凰岭等地爬山的,拄着登山杖,戴着裹住下巴的头巾,背着登山包,这批人自称“山友”。车里年龄最大的是一对老夫妇,83岁了,每天上车都有人把最稳当的座位让给他们。车上曾经有位老人,“出勤率”比别人都高,被戏称为“车长”。后来“车长”搬了家,改乘其他线路了。这些老人回程时往往已经天亮,但他们大多不爱坐地铁,觉得“公交车更方便”。

  晨练的老人当中,有一批每天专门去香山、玉泉山等地打水。据说,“这是北京能找到最好的水了。

  老人们都是夜30路的常客,会跟司机见面点头打招呼。一位老人某天听见司机在咳嗽,第二天就带了特效药来。

  他们彼此也熟识,每站有新的老人上车,就会在车厢里掀起一轮打招呼的声浪,下车时,又是一波“走啦?”“走啦!”

  车开到公主坟南站停下,一大批老人下了车,准备换其他公交车的头班车,赶去各自的目的地。

  东边最远处的天边已经泛出了红色,三环路上汽车按喇叭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夜班的末班车,接上了白班的早班车。

  这座城市缓缓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张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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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青年报
编辑:孙仕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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