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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素描:郭红松)
仁者寿。8月14日,光明日报文艺部最老的编辑黎丁同志,以96岁高龄驾鹤西去。三十多年来,在心中一直以他为自己编辑生涯的标杆,但却始终也没有达到他的高度,不胜感慨,不胜唏嘘!
黎丁不仅是我们文艺部、不仅是光明日报,同时也是中国报人的一个传奇。20世纪80年代我到文艺部之前,就听说了他的许多“神话”:比如他能不论早午晚饭、茶点之时,推门就进郭沫若、茅盾、巴金和夏衍先生的家;他能在大年三十晚上登门,督着老舍先生给“东风”副刊赶写稿子;他能不论说起现当代哪位作家的作品或为人都清清楚楚,如数家珍;他能不论谁问到文化界哪位大家的地址和电话,马上拿出他的小本子,一翻准有;他能在所到之处都受到名家们的真心欢迎和问候……
因此,在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心里是很紧张的。他瘦瘦高高,满头白雪,一张历经磨难的脸上,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皱纹,每一条里面都好像有故事。他不戴眼镜而读书看报,精力旺盛又乐天知命,每天都乐呵呵的。他丝毫没有架子,部里的人一律对他直呼“黎丁”,从老到小,大家都倍感亲切。这习惯很快就同化了我,称“黎老”反而显得别扭和矫情。我从心里极其尊重他,把他定作自己终生学习的榜样。
不久我就发现,黎丁其实很不能说,甚至见人木讷讷的。他一点儿也不春风得意,半点儿也不神采飞扬,反而谦虚谨慎,做人极其低调。很多老作家、老编辑们都告诉过我,黎丁最受人尊敬的是人格——不攀富贵,不惧权势,不弃井下之人。多年中,他一直保持着一个习惯,每年大年初一必定去给文学界的朋友拜年,多是去“门前冷落车马稀”之家,比如去看望过世名家们的遗孀……
说起来故事多了:“文革”期间,人人躲在家中,避人唯恐不及,而黎丁却突然生出串门的嗜好,上班时间在单位接受运动,一下班就马不停蹄地穿梭于“倒霉者”家中。进门之后,也不谈政治,和他们及家人一块儿坐坐,谈点身体天气之类,人走了,温情却留下了。一天走到北京赵堂子胡同,去敲西头那扇斑驳的小木门,好一会儿才有了动静,打开的一条门缝中闪出老诗人臧克家憔悴的脸。臧老看清是他,大惊失色,连连作摆手使眼色状,示意快走。黎丁笑眯眯地拱拱手,心满意足而去。后来这一幕又在理论家唐弢家门口上演了一次。而“文革”结束后大批好人被解放,黎丁穿梭着陪着一家家欣喜连连。待他们官复原职后,这老头便又销声匿迹了。偶尔逢面问起来,他眯眯一笑,木讷讷吐出半句:“现在你们都忙……”他身上显示出中国知识分子志向高洁、重义不重势利的高贵情怀。
黎丁本人就是老作家中的一员,与巴、老、曹同辈。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国统区,就以其与国民党反动派毫不妥协的斗争态度,以其鞭辟入里、犀利漂亮的杂文享誉文坛。20岁头上就结集出版了《怒向集》《敌人》等杂文散文集,成为进步作家阵营中的一位活跃人物。后来他跟我们说起那段辉煌历史,眉宇间还漾出自豪之色,看得出来,他对那时的自己相当满意,那是他一生中最夺目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