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刘文西以插班生的身份进入陶行知先生创办的育才学校学习;三年后,他与陈光健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浙江美术学院。经过五年的专业学习,1958年,二人被分配到西安美术学院任教。
半生青山、半生黄土。在西安的61年里,刘文西先后100多次到达陕北写生,走遍陕北20多个区县,完成3万多张速写画稿,几百幅陕北革命历史题材和当地风土人情的作品,其中《在毛主席身边》《祖孙四代》等多幅作品深入人心。
刘文西的学生、西安美术学院院长郭线庐在采访中这样评价:“老院长不仅带动中国人物画的革新,还开宗立派,创立了唯一从高校萌生出来的学术团队——黄土画派,以‘重实践、重写生’的理念,反哺中国美术教育,培育了一批功底深厚的美术精英。”
“走过毛主席在陕北走过的大部分地方”
在刘文西的人物画创作中,以毛主席事迹为主题的作品占十分重要的地位。他一生从未见过毛主席,却在25岁时创作出《毛主席与牧羊人》,曾经风靡一时;1997年设计我国现在流通使用的第五套人民币毛主席头像,成为我国印刷量最大、使用率最高的画作。
据陈光健回忆,1957年还未从浙江美院毕业,刘文西就完成了第一次扎根陕北的写生经历。为了完成毕业创作,他在搜集大量毛主席照片的基础上,按图索骥,北上延安寻找毛主席在杨家岭与5个农民交谈的场景。为此他专门在杨家岭住过一段时间。
在《对话刘文西》中,他讲述了这次创作的心路历程。
“毛主席照片中有个大石头,就在杨家岭沟口,我找到那个地方,了解到当时的情景。我就问当时那5个农民,‘主席当时为啥笑?’他告诉我主席说,‘你们姓杨,你们是杨六郎的后代。’当时大家一听都笑了,这就是照片中每个人物表情的来源,也是我的作品《毛主席与牧羊人》中毛主席的表情来源。”
一天,刘文西在延河边写生,看到一位牧羊老汉赶着羊群从沟坎上走过,陕北老汉头绑羊肚手巾,腰带扎紧皮袄,满脸皱纹、胡子拉碴,他立即想到了杨家岭的场面,他的成名作品《毛主席与牧羊人》便由此而来。
1960年作品在《人民日报》一经发表,得到了毛主席的好评:“文西画我很像,他是一位青年画家。”这给予青年刘文西极大的肯定和鼓励。
除了《毛主席与牧羊人》,从刘文西到西安美院初期创作的《在毛主席身边》,到后来的《毛主席与小八路》《知心话》《在主席身边拉家常》《转战陕北》等都是广为流传之作。
为了完成《转战陕北》一组8张画作,刘文西沿着毛主席和战友当时走过的延川、清涧、绥德、佳县等12个县,其中仅佳县就待了100多天。为了描绘出“人人都劝主席渡黄河,但主席就不过河,坚持留在陕北”的画面,他时而站在县城山顶上,时而站在黄河边,揣摩照片中的每个动作,体会毛主席澎湃的心情。
“我没见过毛主席,只能靠想象。转战陕北穿什么样的棉衣,梳什么样的发型,都要研究透透的。在佳县包括朱官寨、神泉堡,凡是他走过的我都去过了,每个窑洞我都画。体验和思考他当时所处的场景,作品才能有形又有神。”刘文西生前曾这样回忆。
“用一生践行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精神”
刘文西家中珍藏着一本泛黄的读物,封面的毛主席画像已模糊不堪。翻开书本,勾勾画画、密密麻麻写着个人见解和备注。这本《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是1950年刘文西在上海育才学习,他的启蒙老师、我国著名的版画大师王琦先生所赠。
“文西以为每个学生人手一本,后来才知道只送给他,就更加珍惜。当年他反复研读,经典句段倒背如流。近些年还时常拿出来看一看。可以说,文西一生都在践行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精神。”陈光健说。
1950年第一次接触《讲话》内容,刘文西醍醐灌顶般找到了艺术的方向,“‘艺术为什么人’的问题弄明白了,就不会走弯路。我当时明确了‘方向是为人民服务,道路是和人民结合’,这个信念8年、10年都不够,要坚持一辈子。”
15岁师从刘文西,追随恩师45年,学生杨晓阳曾多次随刘老到陕北写生,见证了他与当地老乡“打成一片”的情感。“刘老师驾轻就熟,到村上找个窑洞一住下来,就有很多村民围上来。感觉所有人都认识他,显然不是去了一次两次。”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精神的影响下,刘文西提出“熟悉人、严造型、重笔墨、求创新”的艺术主张,其中熟悉人就是熟悉人民群众。“和群众不光接触一下,还得交朋友,想画谁,模样一下就出来。”刘文西在专访中曾这么说。
那是1958年,刚到西安美院没多久,刘文西带着学生到陕北采风,住在延安的二十里铺村,一待就是5个月。如今年近古稀的院明曾是刘文西的创作对象之一,从幼年、青年、到中年,曾多次“走进”刘文西的画作之中。
院明第一次出现在刘文西早期作品《在毛主席身边》,一群小孩背影中她是唯一扭头向外看的小姑娘。5岁时还在上幼儿园的院明,因生动的表情和活泼的性格,被刘文西看中,作为人物原型塑造在这张画中。
但并非只见一次,就能如此传神。“每天从托儿所回来,我就坐在高高的玉米堆上,给刘老师当写生对象。他很专注,经常给我说‘头向那边摆一下,手再伸出来一点’,就这样坚持了几个月。”
为了深入创作对象的生活,刘文西与家人聚少离多。“我上小学之前,被寄养在很多家庭,有门房的大爷,隔壁的大妈,还有亲戚同事,有时候一两个月都见不到父母。”女儿刘山花说。
女儿刘山花,原本取名“刘青”,与哥哥刘丹合意“丹青”。但由于父亲挚爱着陕北那片热土,取名于陕北特有的山丹丹花,表达对女儿的喜爱。
“有时候舍不得丢下我,就带我一起去写生。记得一次冬天我和父亲去宝鸡眉县写生,他顾不上我,让房东家的小女孩照顾我。小女孩走哪我跟哪,连上学都带着我。在我父亲那辈人的心里,事业是第一位的,所有事情都要为事业让步。”
“一分钟、一秒钟都要计较,都不能放过”
儿子刘丹曾在一篇文章中追忆父亲说:“父亲一生争分夺秒,丝毫没有浪费自己的时间。一幅幅画都是用时间积累起来的,这些时间连接在一起的总和,就是他生命的总和。我想,以父亲对待时间的方式而言,他恐怕是一位非常长寿的人。”
熟悉刘文西的人都知道,他沉默寡言,从不浪费时间;他异常勤奋,令后人生畏。
杨晓阳依旧记得40多年前的场景:刘老师总端着小板凳坐在美院院子画速写,哪怕是个鸭子或者鹅走去,他都赶紧画下来。
刘文西外出写生,随身携带三种不同规格的画本:口袋里一个小速写本,其次是略大点的慢写本和创作水墨画用的大宣纸。
“刘老师从不浪费时间,走哪画哪。一次我们去公社吃午饭,一看饭没好,刘老师转身就走。他掏出小本画路边的小草,把小草画得很大,我们才知道原来什么都能画。这个习惯也影响了我,我现在也随身带个小本。”杨晓阳说。
影响杨晓阳的还有另外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天坚持画10张速写。“画不完不吃饭;画不够,晚上再约人到窑洞里画。”杨晓阳讲述说,一次在陕北写生,遇上下雨没法外出,刘文西便让他扮成陕北老农,盘坐在炕上,而他同时还得画速写。
一生勤勉的刘文西,除了早年创作的《毛主席与牧羊人》《祖孙四代》《陕北人》等,退休后,他先后带领黄土画派到陕北写生40多次,沿着黄河又创作了《黄河子孙》《黄河汉子》等多幅作品。
在饱受病痛折磨的最后一年,他仍要求每天外出写生,从不间断。据助理王美回忆,“生病期间,他每天坚持画三四张,后来逐渐减少到两张,直到7月3日最后一次住院。”
今年4月,刘文西最后一次外出写生。在陕南汉中市的5天里,刘文西坚持创作了十多幅风景速写。“当时坐两个小时就得休息,他太瘦了,屁股不停地来回挪动,但就不愿停下手中的画笔。”王美说。
“黑吃”已成为黄土画派约定成俗的规矩。“什么是黑吃?”记者惊讶地问。“‘黑吃’就是天黑了才吃饭。”在采访中,包括刘文西的学生杨晓阳、西安美院党委书记王家春、院长郭线庐在内,多位受访者都不约而同地提到刘老“画不完不吃饭”的习惯。
他曾说过,人最怕浪费生命。所以一分钟、一秒钟都要计较,都不能随便放过。
活到老,画到老。刘文西曾期许要活过120岁,因为黄土地上还有很多人物没有画。
如今,斯人已逝,风骨长存。曾经行走在沟峁乡野间,曾经穿梭与人民群众中,用一生践行艺术为人民服务的承诺,不息不灭。(记者李华、蔡馨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