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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分析经济社会现象时,情感和情绪常常容易用错地方——
难在比较客观地看世界
周其仁
//www.auribault.com 2016-02-29 来源: 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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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经济会遇到很多困难。其中一个困难,就是我们在分析经济现象的时候,常常不知道何处用心,何处用脑。这里所谓“用心”,就是对任何经济现象,我们总有自己的情感、好恶、是非标准或道德标准。所谓“用脑”,就是对经济行为的逻辑有一个理智的判断或推断。人是万物之灵,灵在人有情感,又有理智。困难在于,在分析经济现象的时候,人的情感与理智常常容易用错了地方。

  让我从简单的事情谈起。我们都看过非洲饥民的照片,特别是那个孩子,怎么可以饿成那个模样!任何人看到了,心灵和情感都不可能不受到冲击。要不要援助他们?只要力所能及,很多普通人都愿意伸以援手。要是国家出面援助,民众一般都赞同。至于那些富裕国家出手援助,大家更觉得理所应当。这是什么力量使然?当然是同情心。

  但是,所有这些来自公众个人和国家的援助,能不能真正落到非洲饥民手里、真正帮助了那些非洲饥民呢?这就不是靠心灵和情感就可以回答的问题了。我们都看过围绕这些援助物资和款项的丑闻报道,从联合国高官到受援国家和地区的权势人物,贪污腐败,上下其手。我自己看过一个实地观察的记录,是那些免费的救援粮食和物资到了非洲以后,经过若干腐败环节的倒腾,最后交给不法商人到市场上出售。结果呢?不但那些饥民没有得到救援,而且那些本来还可以种粮食和做手工品的农民,也被这种“竞争”搞破了产,成为需要被救济的人。

  这说明任何来自同情心的救援性资源,并不能自动落到最需要救援的人群手里。在有的情况下,善良的救援愿望甚至引出了损害被救援人群的实际结果。当事与愿违的事情发生很多的时候,以下逻辑就开始工作:人们的同情心被抑制或者萎缩,社会可动员的救援资源就远远低于本来可以达到的水平。

  学经济,难就难在这个地方。观察到任何一个经济现象,人们不可不用心,也不可不用脑,可是用心用脑如果用错了地方,那就全盘皆输。要克服这个困难,我们不但要关注行为的动机或愿望,而且一定要观察行为的结果和实际效果,对事与愿违的事情,就要想办法改进。

  再举一例。1988年夏天,留美经济学会邀请国内几位同行参加他们的年会。带队的是当时国务院发展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孙尚清,现在已经过世了。那时他们有一个调研题目,就是中国的留学生政策。背景是邓小平主政之后,中国大批向海外派留学生。其中一个问题,就是很多专业领域优秀人才,在美国学习完就被留下了,成了他们的高级人才。优中选优挑出来,最后成了发达国家的科研人才,中国岂不是吃了大亏?所以当时有人主张收缩中国的留学生政策。

  这样的主张,看起来不仅用了心,而且用了脑——因为已经算过了账,在中外科技人才的生活和科研条件存在极大差距的情况下,大派留学生等于给发达国家输送人才。但是孙先生带领的这几位经济学家,考察了美国东西两岸许多大学和研究机构之后,却得出了另外一个结论:要是收缩留学生政策,中国与最前沿科研水平的信息通道就被收窄了,因此即使中国人才留在发达国家工作,对国内发展科技也是有利的。从长远看,只要中国的经济、产业和科研机会增加了,一定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才回国服务。因此孙先生主持给政府提交了一份报告,主张从长计议,甚至在一个阶段里不怕“把人才储备于国外”,也要坚持开放的留学生政策。

  回头看,这个主张不但用了脑,而且用脑到了位,因为打算盘有多种打法,算大账不同于算小账。现在的留学生当然也没有个个都回国,但学成回国的,特别是在国外事业有成后回国服务的,蔚然成为潮流和风气。就是留在国外工作的,也扩大了国人的视野和接触国际机会的信息通道,对中国的发展大有帮助。更重要的是,“人才”不是一个固定的存量,出去一个就绝对减少一个。前人学有所成(包括在国外有个好前程)会激励后人更努力地学习,涌现更多的人才。加到一起,当时坚持开放的留学生政策是正确的。倒是那些“为他人做嫁衣裳”的高调指控,不但用脑不到位,而且也谈不到用心良苦——一个坚持封闭的国家,怎么可能真正科技强大?

  类似的辩论,多不胜数。我的看法,学经济难就难在不容易做到把情感的因素尽可能地放在一边,比较客观地看世界。不是说不要情感、不讲是非,但是一定要把情感、愿望与事情本身的规律和结果,冷静地分开来处理。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自然科学家,他们少有这样的困扰。推断地震的发生条件,一般不会被人怀疑“喜欢地震”,正如研究艾滋病,通常不会被怀疑“究竟拿了艾滋病毒多少好处”。研究人在社会里的行为,麻烦从来就比较大。用脑得出的见解和判断,要经受情感甚至情绪的蹂躏和审判。 (作者为北京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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