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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谈阔论】怀念先前的书
苗连贵
//www.auribault.com 2017-02-27 来源: 中工网—《工人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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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有所好 漫画 赵春青

  电子书时代,让我想起先前的书。

  先前的书,像个旧园,使我们在飞奔的时代,有个歇脚的所在。进去,或倚亭发发呆,看庭花园草,或坐在山石,与前朝人物晤面,抱膝清谈。

  先前的书,单看封皮,就知道印书者旨趣的高下。一本有品位的书,大都装帧朴实,颜色呢,有天青色的蓝,有水草色的绿,有鹅脂色的黄,有晚霞色的红……饰以素净的暗花,即令有人物图画,也是“轻描淡写”,浅浅匀匀的,若隐若现。朴实、清雅,内敛含蓄,是那时书籍的普遍风格

  我手头有本《聊斋》,封面是豆绿色,绘有好看的农家气息的花卉,与瓜棚豆架下听来的故事相契。封面大抵与书的内容有点关联。《桃花扇》的封面是红的,桃色的红,使人联想到李香君血染的扇子。

  翻开内页,纸色已经泛黄,像经霜的树叶,年份愈久,色泽愈陈,但仍然字黑如漆,粒粒如豆。文字不老,永远神清气爽。

  先前的书多有注释。一本注释详尽的古书,不是将原书复制,而是,几乎即“重写”。工作量之巨,别的且勿论,单就查证资料看,焚膏继晷,俯首在卷帙浩繁的故纸堆,得多少个日夜!一般而言,注释的详简,可以见出注者功力的高下、学识的厚薄、责任心的轻重。注释不单有生僻字注音、释义,还有考证、评述,串解疏通,几乎是再创作。读注释详尽的书,使我们从山重水复中出来,往往意外地摘得美卉嘉果。

  手头这本《聊斋》的注释,诸如“黄钟长弃”“委禽妆”“康了”“?官屈、宋”等等,无不条分缕析,涉猎广博。读这样的书,所得就不仅是文本了。有的注释比文本还占篇幅。1980年版的王季思版的《西厢》,一折戏词,正文两页,注释多达五六页。

  然而,先前的书,书价委实低微得可怜。在社会上林林总总的商品中,最便宜的,我以为就是书。这本厚厚的《聊斋》,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正文加注释,28万字,身价几许?1元钱人民币。不知注者分到半毛钱也未。

  先前的书,普及性读物,许多都往小里做,略大于手掌,携带方便,读着省力,也更省钱。一本《苏东坡诗词选》0.21元,余冠英先生的《诗经选译》0.18元,不及一张电影票钱。书价精确到分,不让买书人多掏1分钱。先前的书,是为爱读书的人印的书。

  我爱书,自然也有些书里书外事。

  我的书是怎样来我书柜聚首的?有发的,有送的,花钱买的居多。那年月,有些书要彻夜排队才能购得,巧的是老婆能买到书。她不喜读书,偏有个书店的朋友。老婆看重的是柴米油盐,却一本一本给我买书。这本《聊斋》就是老婆“开后门”给我买的。

  《说文》也是老婆买的,不便宜,7.4元。老婆买下它,是在与一套漂亮的裙装之间取舍的结果。我现在拿起这本书,有时觉得是一面镜子,照见老婆身着旧衣敝裳的背影,从我模糊的视线中远去。老婆“走”时也没有两件拿得出手的衣衫。

  妹妹也知道我爱书,电话问我,她有几本世界文学名著,问我要不要?我当即买车票去看望妹妹,不惮几百公里行程之遥。书到手了:《茶花女》、《德伯家的苔丝》、《安娜·卡列尼娜》、《约翰·克里斯多夫》,都是旧书,面目沧然,边角有卷折,脊背有裂纹,但未读过,永远是新书。我的欢喜自不待言,真如古人说的,“不啻穷儿暴富也”。我用儿子的书包装了一大包,鼓鼓实实地背回家。这四位重量级人物,将为我简陋而微不足道的书柜增色、生辉。

  我还有这样一些书,买时喜欢,回家却没有读,或匆匆读几页就放下了,心想以后总要读的,但一搁就是二三十年。前几天捡视书柜,不知道是我发现了它们,还是它们发现了我,这些书从沉睡中醒来,伸个懒腰,睁开眼,似在责备我。我庆幸当年买了它们,电子书时代,再到哪里去寻觅这样的书?

  好书一定值得反复读。一本薄薄的《浮生六记》,初读,不甚以为意,有些文句也读不大懂;再读,读通了,觉出些味道;如今又读,深感其“凄艳秀美,怡神荡魄”!芸娘现身纸上,风韵犹存。这位前清的才女,有众多红楼女儿的心性和才情,书中“茶热香温,花开月上”的情景,与大观园又何其相似,难怪有人称之为“小《红楼梦》”。其文句之清纯,意蕴之简静,尚在其次。先前的书,绝不是一次性朋友,愈读愈爱,愈觉得好,愈感其“包浆”深厚。

  电子书时代,我面对书柜里列队齐整的书,心生爱意;书亦沉静地看我,相视两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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