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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赤脚医生经历
孙美堂
//www.auribault.com 2017-06-19 来源: 中工网—《工人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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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今天,在不少着墨半个世纪前乡土中国的文字中,漫溢着“主观”的想象,人们责怨当下的个别“恶现状”,怀念村落旧时“美好”的自然环境和古朴人际关系,等等。类似的描述是真实的场景吗?或许。然而,这些曾经的风物即便是真实的,也是精心选择的个别图像:在不经意间,它们遮蔽了这些年来进步的画卷。

  赤脚医生是那个时代普遍的风景,我们不妨回望它,体会一下时间眼眸中乡村发生的云泥之变。 

  大概是习惯了有选择的记忆“历史”,关于农村的景象,虽时间相距不长,隔膜却超乎想象。旧时乡村的人文自然环境未必如想象的那么美好,很多事情我们不应该只是片面的解读,就说医疗体系吧,放眼半个世纪前,农村的医疗架构实际上仅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

  回望过去,比较现在,不只是我这样的亲历者,相信人们能够从中体会到这几十年来的巨变,并重新解读乡村的文明进步。

  1974年高中毕业后,我回到故乡湖北省监利县的一个生产大队,做了名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亦称保健员,是半医半农的乡村医生,是农村医疗保障普遍缺失现状下的应对策略。按国家的定位和相关规定,赤脚医生不只是治病防病,还需下地干活,实质上就是有“医术”的农民。“赤脚”者,下地干活之形象写照也!

  当时有一种观念,远离“贫下中农”,衣冠楚楚地在诊室坐诊就会变“修”。虽然根本就没有满足基本条件的专门“医务室”,但即便以家为诊室你也不能坐等病人上门,那是脱离群众,有变质、变“修”的危险。背起药箱,走村串户,上门服务,并肩挑下田劳动的“主业”才是真赤脚医生。有两部电影,《红雨》和《春苗》,主人公红雨和田春苗即是当时理想化的赤脚医生模态:治病、预防、干农活外,翻山越岭,走村串户,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等等,还有参与那个时代特有的“阶级斗争”……

  半个世纪或再往前,中国农村一直没有完整的医疗体系,家传(父传子、师傅带徒弟)的旧式郎中,装神弄鬼的巫医神汉并存,而乡民也不分什么医疗、迷信和土方,看病“就医”常有道听途说、逮着什么算什么的情形。在这样的背景下,赤脚医生体系的建立,给底层农民提供了虽然不理想,但能保障最基本的医疗条件,客观说是很了不起的事。

  我的故乡大约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之交开始有赤脚医生的。每个大队(相当于现在的村)至少一人,有条件的两人——年龄大一些、有点经验的医生带一位年轻的,既是助手又是学徒。条件好的大队还配备一名妇幼保健员,但职能没有统一规定,有的是女赤脚医生兼,有的平时干农活,遇产妇临盆才出手——接生连消毒的意识也没有,遑论其他。产妇因难产而死,新生儿因脐风而亡,很寻常。

  在农村建立系统的医疗网络最关键的是没人,旧式郎中自然被收编到赤脚医生队伍里,再有就是选派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年轻人集中培训。县、地区一级的卫校和医院都办过赤脚医生培训班。我没机会参加这些相对正规的培训,两次培训一次是公社(现在的乡)卫生院短训半年,另一次是在一所中学集中培训了一年。当时专业书籍资料很少,弄得到手的,囫囵吞枣。记得有《赤脚医生手册》《内科学》《外科学》《常见中草药》《汤头歌诀》之类,还有民间手抄本等,医疗技术和知识基本上是在实践中边学边提高的。因为整天泡在防治第一线,加上全公社的医生经常聚在一起交流,故而应对地方常见病、流行病,赤脚医生还是很有经验的,少数人在某些领域还有专长。我所在的地方就有一位治疗各种脓疮和风湿病的能手,时有外省的病人慕名前来。此外,当时有一个共识:及时发现大病、危险病,让患者赶快转院,不要误事。

  那时,劳动主要靠人力,强度很大,而基本的营养和卫生条件却很差,加上自我保护(养)意识欠缺,有了方便、成本低廉的赤脚医生以后,感觉病人一下子多得忙不过来。

  通常,早上5点多钟,病人或家属就会来敲门。不一会儿,诊室坐得满满的。来诊室还好,麻烦的是出诊。我们大队有8个生产队,2000多人,住得很分散。背着药箱挨家挨户串一遍,即使不停留也要两个多小时。事实上,沿途不断有人叫你停下来给他看病。这样,一出门就老半天回不来。就像现在一样,出诊时有些病人来诊室见门关着,意见就非常大,个别不讲理的,还会站在门口破口大骂。

  每一天都会忙碌到下午两三点钟才有喘息机会,等吃完午饭,新一轮高峰又开始了。有的社员白天忙农活,家里有病人顾不上,等半夜家中病患病情加重才着急起来。因而我们都知道半夜叫出诊的事态一定严重。有一次,一位住家偏远的孩子父亲半夜来找我。原来是白天忙,到晚上家里的孩子高烧厉害了,这才急火攻心。等我赶到时,老远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嚎哭。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面前逝去,我全身发抖,说不出的难受。

  与赤脚医生制度紧密相连的还有合作医疗制度。客观说,合作医疗是个不错的办法,但要求无论老幼,每人需出资两块钱,这在当时是一笔巨大的开销,由于太穷,为收这点钱赤脚医生们也是伤透了脑筋。

  除了治疗病人外,我们另一项重要任务是血吸虫病的防治。老家是疫区,地方有专设的防治机构——血吸虫病防治站(简称血防站),赤脚医生主要协助做三方面工作:一是查螺、灭螺,重点是稻田、池塘、水渠、湿地、湖泊附近的草丛与滩涂,发现钉螺,先打药,后填埋。二是病人普查。每隔一两年,血防站来人、带设备,我们负责安排、动员村民按规定检查。三是治疗。也是血防站来人、带设备,我们协助治疗。

  那些年农村发放预防药、打预防针,诸如疟疾、小儿麻痹症、小儿脊髓灰质炎、麻疹、天花等,都是赤脚医生一肩挑。

  回想起这些40多年前亲历的生活,恍若隔世。前些年回故乡看到现在的乡村医院不免感慨万千:系统学习的“科班”医务人员已经是基本要求,在乡亲们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时,卫生医疗条件也有了巨大的改善,遗憾的是,和都市比起来差距仍然巨大,想到这些,内心仍然有一丝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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